读一书,得八点
——序倪道辉散文集《灵魂的牧场》
凸凹/撰
倪道辉散文集《灵魂的牧场》即将开机付梓。先于同好及众读者识读,占先机,有幸了。捧读之,夏天不再,春光明媚。掩卷之余,有感念涌至,绕梁三匝,自成八点。
第一点,有根的写作
有故乡的人,被称为有根的人;有故乡背景的写作,被称为有根的写法。现如今,有多少人还有根,有多少人的根尚未被阉割?一个多年漂泊在外的人,兴冲冲走回爷爷婆婆父亲母亲身边,看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那些越来越高越来越悬浮的水泥钢筋格笼,那些朝不保夕冷目秋秋的出租房,哪里还有故乡的影子?祖坟、祠堂、庄稼、七大姑八大姨外加舅子老表——没有这些构件垒砌与浇注,故乡复在?好在倪道辉不存在这个问题。倪道辉有故乡。正像威廉·福克纳拥有约克纳帕塔法县乡村“邮票大的地方”,贾平凹拥有商州农村,莫言拥有高密东北乡,阎连科拥有耙耧山脉,倪道辉也拥有自己的“村庄”。关于这个村庄,书中无处不在,他还嫌不够,又用整整一辑(“想家的时候”)进行了集中而专门的表达。其实与作者共骨连筋的根不唯呈露在故乡上,还牵入扯进了他的血液里。他的文学禀赋,还得益于门第一脉的家传加力。“一生崇敬知识的父亲在回信中除了鼓励之外,还经常亲自在我的稿子上修改,他用红笔在写得好的段落下面划上红线,有时还在旁边画上红圈;写得不好的文句段落也不直接划去,而是用蓝笔在旁边打上问号,对一个个错别字更是毫不留情地改正在文章的天头地脚。”(《永远的家书》)
第二点,有书的写作
读倪道辉的散文,你会感到,书像空气一样,看不见,摸不着,却充盈饱满,活活泼泼,无处不在。书页翻动之声流水一样簌簌响动。那些中今中外的经典在他那里化了,化成了修养、技艺和对语言的领悟力与驯服力。古文古诗,名人名言名事,信手拈来,纵横捭阖,像魔磨一样,磨出了散文的形,散文的香,散文倒摇曳生姿。书,千头万绪,各持要义,每有章法,倪道辉是咋个拿下的呢?我这里不说,你读下“阅读的心境”一辑,自有心得。
第三点,有诗的写作
毫无疑问,倪道辉是有写诗的练习的,事实上也是——散文之先,他写诗。这样的历验,让他的散文里有诗,有歌,有韵,以及不俗的想象。不仅如此,好些散文,是完全可以当散文诗来赏的,比如《我爱北京》《西安影像》《我与春天有个约会》,还有“诗意的季节”一辑,都是。怎么能不是呢?对此,我在《我的村庄》里找到了答案:“我的村庄,是一首精致的散文诗。”“我的村庄”是倪道辉的根,根都是了,还有什么不是?“春天的土地,是上帝失手打翻的颜料桶。”(《春天的土地》)这样的句子布在书中,俯拾即是。
第四点,有魂的写作
关于“有魂的写作”,我们从书名《灵魂的牧场》即可感知。至少,倪道辉是如我们感知的这般做了。连魂都搬来命名了,书中文中能没有魂吗?按照作者的阐释,写作,即等于他“灵魂的牧场”,有了写作,灵魂就有了依凭,就能安置安妥。为什么不说文学而说写作?我想,他是想让自己动起来,一直处于动的态势,写作/写着,这样就好,就有梦,有文学理想,有魂不离不弃,一直跟着,照耀着。是啊,魂让自己不散,聚着,聚而成场——成为抓住读者从眼至心的场。有魂是一定的,但看不见,它是时间一样柔软糙铁一样坚硬的精气。
第五点,有爱的写作
“我是走上一道土坡时看到这幅画面的:窄窄的田埂上,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并肩坐着,老太太埋头缝补着一件农家衣裳,身边的孩子则东张西望,把小小的身子摇来晃去,而且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在她们面前的田里,一只羊妈妈带着两只小羊羔正悠闲地啃着草,羊妈妈啃到哪,小羊就跟着啃到哪,偶尔也抬起头冲着田埂上坐着的主人奶声奶气地叫两声,惹得那孩子笑完之后学,学完之后笑。那时风正轻轻地吹着,阳光也温柔地照着,我在一刹那间被深深地感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这样的人与自然!我的眼睛渐渐地湿热起来……”(《幸福在身边》)这就是倪道辉的日常取景视阈和心灵信息。目力所至,倪道辉的散文,不阴郁不晦涩,甚至一点灰色地带都没有。它是有光的,温暖的,透明的,动人感人的。很难这样的,但他就这样。可以说,一册在手,篇篇有爱,又尤以“底层的生活”辑最为集中、显明。我是偏爱“底层的生活”辑的,好些作品有很深刻的个人化经验。最神奇的是《老蔡》《车夫朋友》——完全可以当小说读。
第六点,有思的写作
思想、哲思在倪道辉的文字中无处不在,骨架一样支撑着作品的体貌,展呈着作品的深度。读读“人生的领悟”辑吧,你会与思的光芒遭遇,甚至冷不丁顿悟一下。
第七点,有惊无险的写作
景区行走、热点城市、故乡书写、季候变换、底层叙事、名著阅读、人生领悟……倪道辉选择的题材,大多是大家伙儿熟悉的,是作家们趋之若鹜写过的。也就是说,倪道辉选择了华山险道,选择了难度与挑战。对此,我为他捏了一把汗。庆幸的是,他闯过来了,还闯得像模像样。“底下居然是空空的一片山崖,方便的时候,那股水流重力加速度地直线降落,在宽阔无碍的空间飘荡,经过很久才能隐约听到它落到实地上的回声。……于是雪山、蓝天、白云尽显你眼中了。蹲在里面,周围的风景尽收眼底,你可以仰视山峰叠嶂,鸟瞰拉萨全城,聆听朝觐者吟诵经文。这大概是最古老、最神圣也最浪漫的厕所了吧。”(《心灵,行走在雪域高原》)写布达拉宫,他竟瞄上了最不为人道最忌为人道的茅厕!面对同样的题材,他在角度和语言上下了野力与狠劲。正是野与狠,让他从人众中突围,区别并凸现出来。
最后一点,有用的写作
倪道辉散文集《灵魂的牧场》,我以为,是可以作为街道、社区的文化辅导读物的。她就像一位社科老师,拉拉杂杂,林林总总,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去把社区居民的视界打得更开,心智启得更亮。再说直白点吧,这本书完全有理由让政府埋单,赠百姓悦读——她润物无声,她开卷有益。
我读,读出了八点,你读,不定有更多的点。这个正常。好了,囿于篇幅,打住打住,点到为止罢。
2013年8月29日至9月2日于成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