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的读者”与唯一的编者,或房子是这样建成的
——“新死亡诗派”成立二十周年志庆暨《诗》丛刊印象
(成都)凸凹
谈“新死亡诗派”,必须回到十二年前。
大约2000年夏天吧,我接到一个攀枝花电话,是曾蒙打来的。曾蒙说,福建道辉他们“新死亡诗派”办的《诗》丛刊,想在下期整个“四川专辑”,请他组稿。曾蒙还说,这个诗派很有影响,刊物也办得漂亮,要我给他寄一大组诗,加入这个专辑。
曾蒙是我多年的小兄弟,我信他。按照曾蒙在约稿电话中给的地址,我往福建方向寄出了一大叠诗歌。
此前,我是知道“新死亡诗派”和《诗》丛刊的,但这种知道仅仅是印象似的,并不具体,感觉“新死亡”三字挺吓人挺唬人的。
这个印象,在收到《诗》丛刊总第6、7合卷样刊后就完全改观了。这卷《诗》丛刊办得之好,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不仅内容好,连形式也好。就用纸、装帧、配图、规模、编排设计等而论,其专业水准、豪华大气程度,以我的视阈而言,应该是开/刷新中国文学民刊之先河/历史的——同类官办刊物更是只能望其项背。再说句狠话,即便把这卷刊物放在当下,也没有出其右者。
我惊叹于民间对文学殉道般的奉献精神、写史野心和挺举力量!
我的诗出现在这卷刊物的“四川六人诗选”专辑中,“六人”是曾蒙、哑石、凸凹、雨田、范想、廖亦武。
随后的《诗刊》上半月刊2002年第1期“发现”栏目,从这一卷中选发了我的两首诗:《房子是这样建成的》《走进一座大厦》。2004年元月,我凭着写于1998年12月27日、首发在这卷上的诗《房子是这样建成的》获成都第六届金芙蓉文学奖。
我重视这次际遇,其佐证材料是,我把“《房子是这样建成的》《地主的女儿》等诗十首入选《诗》丛刊总第6、7合卷(人民文学出版社)”这句话,一本正经兼慎重其事地,写入了我的《诗歌大事记》(载2004年出版的《桃花的隐约部分》一书)。
有了这次际遇后不久,受牛放邀,我策划并担纲了《草地》2001年第5、6期合刊特大专号“汉诗·新世纪实力方阵检阅展”主持人。以主持人身份,我打电话请曾蒙帮我组一部分“60后”、“70后”诗稿。很快,在收到树才、车前子、莫非、李寂荡、庞培、伊沙、沈浩波、世宾、哑石、远人、朵渔、李元胜、侯马、冉云飞、尹丽川、黄礼孩、李德武、秦巴子、岩鹰、余怒、刘洁岷、小海、鲁西西、胡子博、刘春、廖伟棠、唐兴玲、王敖、唐不遇、刘泽球、艾若、牛慧祥、鲍栋、巫昂、周斌、韦白、李森等稿子的同时,收到了“新死亡诗派”骨干和福建诗人道辉、阳子、何如、康城、安琪的稿子。
说了让我与“新死亡诗派”产生“纸缘”的曾蒙,再来说让我与“新死亡诗派”产生“网缘”的林忠成。
我是2003年6月上网的,应该是上网不久,应该是在“第三条道路”论坛上,我认识了林忠成。记得他当时在给美国《新大陆》组稿,我看了稿约,但没把稿子发他。当时,在我的印象中,林忠成是我的四川乡党,就此,我在论坛上向他求证,结果他不是,他说他是福建龙岩人。他奇怪我怎么有这个印象,我也奇怪我怎么有这个印象。
得知他是龙岩人后,我就更留心他了;因为“龙岩围龙屋”,在客家世界中占有重要地位;而我对客家是了解的,我所在的龙泉驿,有两种文化,一是“桃花”,一是“客家”;此外,我还与人合著过《天下客家》一书,写过客家题材长篇小说《平叛1950》。
《诗》丛刊总第6、7合卷之后,过了两卷(期),大约是2004年底,林忠成向我约《诗》丛刊总第11卷(2005年4月出刊)的稿,我没有犹豫,很快就发了过去。
自此以后,每卷《诗》丛刊开编并向诗界公开征稿时,林忠成都会向我约稿,而我也会及时奉上。十二年来,发我诗歌最多的刊物、对我最尊重的刊物,就是《诗》丛刊——十二年中,《诗》丛刊发了我73首诗、一个访谈、一个评论,以及一个别人为我写的评论。我必须承认,林忠成以及他背后的“新死亡诗派”道辉、阳子等全体同仁给予我的礼遇,令我感动,无比感动!
台湾最优秀的作家张大春在他的长篇小说《城邦暴力团》中,有一篇章,叫“理想的读者”。后来,张大春对“理想的读者”是这样解释的:“他如果脑子里面有太多的读者,就好象他要去讨好很多不同的人。可是他的脑子里如果一个读者都没有,那他干脆就写日记好了。所以,怎么样平衡?又要有读者,而且不是写给自己看的,我自己采取的态度是这样的,我假设有这么一个读者,不多,就这一个,他存在在外边的市场里,而且他懂我,所以我要为他写。假设是这样,你不讨好第二个,你会有比较准确的判断,也会不必葬身或者是流失于这个市场的大潮之中。当然外面的读者不会觉得,你无暇顾及其它,你只要认准了,我这本书有一个特定的读者,我称之为理想的读者。一个作者如果连一个理想的读者都没有,只能是他自己的话,那过于自私;如果是超过两个以上,他的麻烦就大了,越想讨好比较多的读者,他就越容易作为第一个留在沙滩上的那个东西。”
柏桦说:“我一直需要一个秘密的读者。”
我认同他们的观点。只要有一个读者懂我,欣赏我的作品,我就有一千个理由写下去,哪怕是一辈子就为他(她)一个人写下去。这样的写作,是幸福的,纯粹的,也是可信的。
或许,对于我而言,“新死亡诗派”就是“理想的读者”?
又或许,作者所祈求的编者也可以不必太多,甚至一个就可以了。这样,在感情层面上,我似乎又可以说,《诗》丛刊就是我“唯一的编者”?
对于如此之“理想的读者”和如此之“唯一的编者”,我能做的,就是为《诗》丛刊当一名自认为的“理想的读者”。
作为一名自认为的“理想的读者”,我用我的柏木书柜中规中矩收存了《诗》丛刊总第6、7合卷(2000年),以及从2005至2011七年间出刊的全部六卷《诗》丛刊,并读了其中的很大一部分作品——这是一个至今尚未停止的无始无终的享受过程。
我看到,在“新死亡诗派”那里,为挽留古老的诗意和创娩新生的可能,词语在死亡、倒置、暴乱、拆解、重组,语言的秩序在打乱中重建……
谈“新死亡诗派”的地位、意义、价值,以及《诗》丛刊上的诗和文章,不是本文的任务。对于《诗》丛刊超大容量呈现给诗界的浩如烟海的作品,一篇短文的阅评,真正是瞎子摸象。说到《诗》丛刊的容量,我倒觉得这是它的一大特色、一个地标,我的建议是,容量可以不变,但里面刊用的作品质量、艺术向度、诗人阵容,可以再精粹些,办刊主张也可再鲜明一些,甚至“窄”一些。芜杂以及对面上的照顾,是官刊的本事。
大约2009年,为一个电视剧的事,我去了一趟武夷山中的福建宁化。记得在宁化县城老街一家牛肉面馆里,我掏出手机给林忠成去了电话。他得知我在宁化,就邀请我去龙岩看围龙屋。我说下次吧。我与林忠成是“网缘”,所以至今也未晤面。
因为曾蒙,我与“新死亡诗派”及《诗》丛刊有了开头,那末,就以曾蒙2005年深秋写的与《房子是这样建成的》有关的一段话(载《诗》丛刊第十二卷),作为这篇祝贺“1992年初诞生于闽南漳浦县旧镇面临台湾海峡的一幢石头房子里”的一个诗派成立二十周年文章的结尾吧(这里有“房缘”):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写作中的凸凹很痛苦。在我的阅读中,凸凹的诗歌风格一直处于变化之中。作者出的诗集之多,在他同龄的诗人中几乎无人可比。从第一本到第八本,每一本都好像是对前一本的推翻、重来。作为一个诗歌工作者,凸凹相当敬业。他曾参加《诗刊》第十五届“青春诗会”,应该说得到了官方的承认。问题是,一旦有了路子,他就后退,而不是继续前进。
“当一群人
正把往事晾晒的时候
另一个时间的同一群人
会在离这片圣土老远老远的家乡
把李白故居的正午
回忆 反刍 耐心等待”
这是作者早期作品《大师出没的地方》的一节。
“拿一个房子比喻另一个房子,拿一种装饰形容
另一种装饰……”但是,建筑工程师说,谁见过
抄袭和模仿的脸?建房是个人化的,难的,慢的,小的
——小到水平仪上一个刻度,小数点后面四位数”
这是作者认为的代表作之一的《房子是这样建成的》的起句。只要稍稍细读一下两首诗歌,我发现,前期的凸凹外在、紧张,后者老练、内敛,致力于诗歌内部的工作。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凸凹的再三的转变是艰难的,他写作的痛苦我们也能体会出来:不满足现状,向往更高处的行走。
还是不能这样——还是应该用惯常套路结尾:
从石头房子里蹦出、一出生就面朝大海的“新死亡诗派”及《诗》丛刊,以自己的诗学实绩呈现了石头般的密度、份量和坚实,大海般的深沉、胸怀和广大。祝向死而生的“新死亡诗派”死得彻底,生得更彻底,时候到了就搞“三十年庆”,时候又到了就搞“四十年庆”,一路诗之,一路庆之,诗之庆之,庆之又庆,不亦乐乎!
看,从“石房子”到“诗房子”,就这样建成了。
2012-3-16成都龙泉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