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魔方
———读凸凹小说《大三线》
诗人凸凹写诗多年,写到后来愈发任意挥洒,游刃有余。于是寻求突破,开始写小说。在《甄子场》之后,又出了一部《大三线》,可谓锦上添花。
读《大三线》,充满好奇。对陌生的环境好奇,对发生的故事好奇。因为作者也身在其中,好奇之余,又觉好玩、有趣。读完了发现,作者不仅诙谐、幽默,更重要的是在调侃中,沉淀着深度。
凸凹曾说,所有的故事,都描写三种人:男人、女人,有爱有恨的人。我觉得这三种人都是孤独的人。从马尔克斯开始,孤独就不止百年。渺小如尘的每一个,无一不孤独。哪怕是身处人群之中,哪怕是与另一个身体紧紧相拥,依然无法摆脱内心的孤独。
这部小说的独特之处,是由七个独立的中篇拼贴而成。每一篇的写法不尽相同,但都有一个关键词贯穿全篇。相互之间的人物和故事又有关联。在这七个故事中,因为环境、地位、学识、观念等等的差异,使碰撞在一起的人掀起一个又一个的矛盾冲突,演绎出令人唏嘘不已的人间悲欢。
第一个故事《保密费》。关键词:保密。因为图纸失窃,牛大荣被举报入狱。但他却是替罪羊。一个偶然的失密事件,就铸就了他悲惨人生的必然。一瞬间爱情、生活甚至人生都被毁灭。本来他情场一路顺畅,正觉得生活盈手在握。因为有当地人没有的保密费,他的生活平添了许多底气。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一切都变得很曲扭,爱情在金钱面前变得一文不值。有一点钱,就可以玩转感情;为了一点钱,也可以出卖感情。其实牛大荣很孤独,除了保密费,他一无所有。
第二个故事《球时代》。关键词:篮球。那个独特的年代,在9401这个小江湖里,篮球成为衡量一个男人是否优劣的最高(唯一)标准。读书乃至学问变得一钱不值。男人不讲修养,只拼本质;不注重上半身,只管下半身。由此逻辑推演,诗人涂鸦在情场上输给没有文化,但篮球打得好的展二娃就变得顺理成章。按四川话说,这真是一个球莫名堂(荒诞不羁)的时代。在荒唐之中人们都假装幸福着。即便后来涂鸦将哑花拿下,但仍旧觉得虚空。在这个故事里,人们拼命释放情欲的孤独,但最后却更加虚空和孤独。
第三个故事《花儿与手枪》。关键词:手枪。一把被盗31年的手枪已经锈迹斑斑,就像我们刻意隐藏在心底的黑暗或阴影。我们以为藏的很深,没有人知晓,但却不知有人可以耳视目听。映山红依旧,风声依旧,天眼也依旧。红色的花儿衬托着我们内心深处的黑暗,而黑暗的最中心就是那把想要摧毁一切的手枪。欲望的孤独,最终也只能沦落成不能言说的孤独的欲望。
第四个故事《时刻准备打仗》。关键词:打仗。和平时期无仗可打,但男人的英雄情结、
暴力欲望依然存在。当涂鸦等一帮老家伙还固步自封、沉湎过往的时候,年轻人已经成功地将暴力孤独转移到文字、
影视或网络游戏上。一对网络游戏运营公司的男女,以投资军工企业为名,打入9401实地考察后设计出一款战争游戏。地球上的战争也许会有真正结束的那一天,但自己内心的战争只有在生命结束的那一刻才会真正结束。
第五个故事《颜色》。关键词:颜色。曾经,诗歌的狂热给那个年代的文学抹上了亮丽的色彩,当年成都星星诗歌节我也曾到现场观看,见到顾城、北岛和舒婷等大批朦胧诗人。而故事里涂鸦和亦汪的纠葛对立,实则演绎了诗歌的崛起和衰落,以及融汇在诗中、游离在诗外人的故事。当诗歌和三线企业的辉煌都已成为一种记忆,反而让人沉湎其间,欲罢不能。这是一种语言的孤独,孤独到难以交流、融合,只能喃喃自语。
第六个故事《睡觉问题》。关键词:睡觉。崔工睡不好觉,是因为杏花,五虎将和七仙女一大家人的生活问题。我总想,如果当初他不回国,又将是怎样的人生?他当时也一定不会想到,自己会娶师傅带着10个孩子的老婆为妻。生活可以改变一切,改变所有的人。唯一不能改变的是内心的那份孤独,这才是他失眠的真正根源。
最后第七个故事《我要一把枪》。关键词:生死。生存或毁灭,从莎士比亚起就一直是一个问题。有人渴望生,也有人想结束生命。但最后想死的涂鸦还好好活着,而想好好活着的牛大荣却死了。他出狱找到真相,还收获了儿子孙子,满以为新生活在望,但却不知毁灭总是和希望并存。生死的选择并不在自己。涂鸦一直想要一把枪,也许潜意识里不是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而是想要把握自己的命运。但即便拥有了一把枪,命运依然不由自己把控。
生活就像一个大魔方,每个人是其中的一小块。人们看到的是一种颜色。但每一块都还隐藏着其他的颜色。当有人将其转动,所有的颜色和位置就会发生改变。在《大三线》里,凸凹把手里的一块魔方转了又转,于是我们就看到了无数色块的无数面。
在小说的后记里,作者提到解放后毛泽东有一个骑马沿黄河考察的宿愿。但这个宿愿,却被东边的一阵枪炮声冻结了。1964年8月2日夜里,美国驱逐舰“马克多斯”号与越南海军鱼雷艇发生激战。8月4日,海战进一步扩大,战火燃到了南中国边界,中越边境地区、
海南岛和北部湾沿岸都落下了美国的炸弹和导弹。6日他说:“要打仗了,我的行动得重新考虑”。于是,他取消了骑马沿黄河考察行动,而展开了另一个行动:三线建设。
我也曾看过一篇文章,说假如毛泽东当年去骑马。说不定中国历史就不是这样的发展脉路。按毛的计划是走三到五年,就算四年吧,骑马归来,已是1969年,那个对国家民族损毁至重的文化大革命至少可以推迟发生,甚至避免。中国历史失去了一次改写的机会。
照此假设,如果毛泽东真的去骑马了,那三线建设也不成立了。即便如此,我相信命运的魔方一样会不停旋转,人世间依然会有不尽的悲喜和绵延不绝的孤独。况且历史不是假设,也不能改写。要发生的事注定会发生,一件也不会少。包括大三线的建立,以及今天凸凹写成《大三线》这部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