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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雁读《甑子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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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带怀远 

□雁

 

凸凹老师的《甑子场》(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14.12)出版后,我如获至宝,先是在当当网上花三十多元买了一本,后来龙泉驿承办片区笔会,我碰巧去外地出差,但还是得到了凸凹老师赠送的书籍。

凸凹老师读洛带历史时,发现了一条“地球上的黄飘带”,继而为我们打开了一个荆棘丛生、岔道密布的洛带镇街场。他更喜欢古镇曾经的称谓——甑子场。我也喜欢,有画面感啊,让我想起小时候父亲拿着从四川带到雪域高原的甑子,给我们讲老四川,讲用甑子蒸饭的故事。

很长时间里,我都让自己沉浸在这个故事所阐释的艺术情景中。古镇历史长矣,但后来跋涉至此客家人演绎的故事更精彩——“龙潭寺惨案”“三三叛乱”以及叛乱发生前后的诸多事实。为了打捞和还原当年各种是是非非,凸凹老师不知道查阅了多少资料,走访了多少人,更不知道有多少次徘徊于今天的这条老街。从翻开第一页起,我就没有平静过。我被故事中的场景一次次震撼,也被其中人物命运的波诡云谲深深感动,“扣儿”、扣儿丈夫“蛋”、土匪头子“鱼”、镇长“安”、公安科长“禾”……但更多是在想我自己。

我的先辈也是客家人,乾隆年间从广东迁徙至简阳。酿酒为生。许是父亲较其他兄弟姊妹聪慧得多,爷爷着意要培养做接班人,读中学时父亲就到了成都,其间曾有段桃园三结义的故事。兄弟三个排在首位的曾伯伯年龄最大,读书也最多,好像是毕业于成都某师范学校。面相与书中“蛋”酷似,“有几分清奇、有几分忧郁”。结义后,成都宣布和平解放,父亲刚好高中毕业,三兄弟就在“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歌声中穿上军装。后来父亲去了抗美援朝前线,大师兄和二师兄则留下来剿匪,常年出没于雷马屏的大山里。

某次雷波的剿匪战斗中,大师兄所在部队遭到伏击,一颗流弹从大师兄小腹穿入,又从下面的雀雀穿出。幸好有二师兄在,二师兄以最快速度扑倒在大师兄身上,抱着大师兄一起滚了出去……二师兄牺牲,大师兄活着,可是雀雀开了花,彻底残废了。父亲说起此事,眼睛就像在水里泡过,肿肿的睁都睁不开。

受伤后的曾伯伯被人民政府安置到了成都周边某县,做食品公司总经理,同时又安排一名小学教师做他的夫人。二人相敬如宾,不能生育好办,抱一个就是。可是,雀雀没了,剩下的那截桩子带给夫妻二人的是什么呢?“深度痛苦与憋得难受后,徒增不良记忆?”无人跟我说,任何时候我去探望,夫妻二人都像书中的“象”一样,“面向前方,环顾三方,字正腔圆,朗朗有声……”我曾一度追问曾伯伯的钢背心里包裹着的究竟是什么?一定不是肉身,而是什么新型材料。尤其是已经97高寿的曾伯伯,在三结义的两个兄弟早已奔赴黄泉的今天,这种猜测就更加强烈。

书中那个有着一棵黄桷树的水井坝在我脑子里千万次出现。就在这里,以“象”为代表的解放军被“鱼儿”等所谓川康反共救国军像牲口一样屠杀。光荣、永生这些与信仰有关的东西,我不知道在曾伯伯的一生中究竟怎样指导着行动。但,“这个小雀雀是家族人丁兴旺、后继有人的有力表征,是老天因上辈子没做过恶事而对这辈子施与的根脉性血脉性奖掖,是蛋他阿爸作为男人、蛋他阿妈作为女人二者结合的完美结晶与最佳凭证,是家族傲立于龙洛地主之林的強大支撑和信誉保证,是家人说得起话放得昂屁的光鲜脸面……”怎么看都像说与曾伯伯听的。

开始时读这本书也许只是缘于一种情绪,可是,进去后就出不来了。确如凸凹老师所说,甑子场始终是团雾。在我,更像是笼罩在父亲与曾伯伯头顶上的雾。父亲似乎没有什么亲戚,自我记事起,曾伯伯就是我们家远在四川的至亲。年纪轻轻时,父亲就在盘算退休回川的事,“到时候啊,就住你曾伯伯家。”这是父亲在世时最喜欢、也最享受的一句话。后来父亲去世,我从曾伯伯家里取回两大旅行袋遗物。

父亲这一生都在迁徙的途中,得到曾伯伯残废消息时,人像疯了一样,变得更加没有安全感。视大师兄为生命的全部,大师兄就是他的封火墙——尽管这座封火墙并没有为父亲挡住些什么。

父亲从抗美援朝前线回国后先到了北京,继而转业到青海。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大饥荒到来时,父亲脑子里首先想到的是曾伯伯一家怎么活,关心嫂子比关心师兄更甚,“你曾伯伯已经对不起她了,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对她好点。”硬是用青海湖那一年只能长一寸的湟鱼救了曾伯伯一家,一麻袋一麻袋的湟鱼干源源不断地从世界屋脊的一角运送到蜀地,曾伯伯和曾伯母一直菜色的脸颊终于变红润了……曾伯伯在众多湟鱼中选了条个头最大、风干得最彻底的,挂在屋檐上,后来我去看望曾伯伯,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对着这条鱼行大礼——一鞠躬,二鞠躬……那天,守在湖广会馆门前,我想到的更多是湟鱼干。曾伯伯也说,如果没有这条鱼,他不可能这么高寿。现在看来,湟鱼干更有神像的味道。

此后我又多次深入古镇,钻入甑子场的雾中,准确说是进入客家人的雾中,冥思苦想地想参出点什么:早年爷爷送父亲去成都读书,有没有与甑子场客家人抱团的心思?长大后的父亲如果不是遇到解放,他会不会选择与广东会馆一起保卫客家人?父亲真的结义了,可他没来得及问结义兄弟是哪一路人,就解放了,后来发现结义兄弟比真的客家人还要亲。还有,那颗击中曾伯伯的流弹就像长了眼睛似的,专冲断人家子孙去……

守在广东会馆门前,我以为到了那个“充满了危险与神秘”的镇公所,见有游客进出,就问是不是“安”在招集镇领导开会,还说甑子场变天是迟早的事。呆够了,又跑到江西会馆,戏台上正在唱川剧的女子,被我当成书中的“扣儿”,听到骇人的笑声,也以为是“禾”站在会馆旷坝里发出的“财大气粗和凯旋将军兼有的肆虐之笑”。夜幕降临,便蹲坐于老街一角,“眨巴眨巴眼,更夫就举着灯笼从旁边的巷子里闪了出来,然后灭了灯笼,拎着收拢一处的铜锣梆子……”

最多的还是根据书中所述,按图索骥地找“蛋”家那棵老槐树——有点像凸凹老师刻画人物——在情感的敏感链条上反复拉锯。心想,如果那年夏天不是出奇地热,老槐树下没有拴着老公马,老槐树上没有扑楞楞扇起冲“蛋”小雀雀飞去的大乌鸦,进入曾伯伯小腹的子弹不是从雀雀里出来……“蛋”还有曾伯伯,他们是不是应该有更好的命运。

当然,历史不容假设。当我终于想通了每个人的命数自有他特定轨道的道理时,也就解开了会馆大门朝向的秘密,明白甑子场喧嚣后该有的平静,以及父亲对四川老家的眷恋和曾伯伯历经劫难却永远不变的坦然。

后来,我又一次去到那家米粉店,又一次要了碗伤心凉粉,郑重宣布:从此不再伤心。(有删节)

 

【作者简介】子,本名李艳,女,德阳市散文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德阳散文》主编;高级心理咨询师;四川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学报编辑。已出版散文集《灵魂的维度》《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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