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震札记(组诗·29首)
作者:凸凹
诗传单(11首)
《亲历记:成都抚琴西南路7号》
突然就来了,这不速之客!
汽车莫名颠簸,砖头莫名飞落
死亡那么迅疾、熟悉、那么大
地球那么遥远、陌生、那么小
小到竟无一座城池的立锥之所
一只爬行动物的爬行之路,一个人的
呼喊之地;小到成为一只小鸟,惊慌飞去
——这时,人必须变大:比死亡更大
更迅疾、熟悉和近
《像邱少云、像碾路机》
当我正在写这些诗行时
一个余震,又一个余震,再一个余震
它们伸出九十二公里的手
狠狠抓抢着我的笔!有那么一次
笔掉在了地上,我看见它满屋子滚动
像邱少云、像碾路机,似乎
在拚命扑火,拚命将起伏的大地抚平
《朴素之诗:寻找两个震区的朋友》
汶川的羊子,都江堰的王国平
我的朋友,两位震区的诗人
有谁告诉我,他们在哪里
有谁告诉我,什么样的电话才能连通他们的声音
哪一个月亮才能照见他们的身影,怎样的诗句
才能突破危石,诵出他们的消息?
有谁见到他们,就说一个叫魏平的人
想读他们的诗了——今夜,特别地想
2008.5.14成都
《众志这座坚城》
如果说大自然的创作时有败笔,
汶川的震击,就是最大一笔?
不,这不是大地在将我们震击
是魔鬼:是魔鬼在将地球震击,将
我们的家园、丰收、福祉和诗歌震击!
看,这个魔鬼,它到过唐山
如今又到了汶川。快,同胞们,锁住它
用众志这座坚城!
《荒诞书:护士们》
今年的五·一二,护士们
我要你们关注我的成都、我的汶川
我要你们把地球搬上手术台
为它刮毒、割瘤,排放邪恶和隐灾
我要你们在下午两点二十八分以前完成这一切
护土们,我要你们让时空倒转,要你们
谅解一个诗人的梦呓、荒诞和盐浸的诘难
我要你们必须,也只能这样过节!
《成都,帐篷遍地》
成都平原,何曾见过这遍地帐篷
一座国际大都会,一夜之间
回到古羌,回到牧羊时代?
百姓走出高楼的电梯:一家一顶帐篷
千万个家千万顶帐篷——千万顶抗震篷
与地震开战
成都用帐篷书写檄文!
《震动》
诗歌都是震动出来的。如果
里氏8.0级的震动都没能震出一句诗来
那一定是震动太大了——大得
震死了我、震死了诗歌!
《国哀日》
以前,当我们庸懒
厌倦于琐屑的生活、平淡的爱情
会说:来点地震吧,哪怕是心灵的地震
还会说:大些,再大些
以前,我们对地震一词理解得多么肤浅
甚至残忍地将其引向浪漫
——我惊讶于自己在国哀日那三分钟默哀里
想到了这些
——最羞忿的过往乍现于最高尚的一刻
《废墟》
就是山上的野猪下来
也千万别拱动那些废墟
就是余震的脊刺张开
也千万不要惊动那些废墟
我看见十三亿人的每一次祈福
都无一例外地
去了废墟
《当生命上升至国家的高度》
当生命上升至国家的高度
国旗降至二分之一处。看——
它肩着人民的生命:风起云涌,猎猎飘舞
——中国江山何曾如此多娇
——中国生命何曾如此绚丽
五月,二八年的五月
红,是生命的表情
又是生命的底纹
《去米亚罗》
每次从成都去米亚罗,都要经过
都江堰、映秀、漩口、汶川、理县
去米亚罗看红叶,泡温泉
总骂红叶不红,温泉太烫。现在
仅仅因为离秋天还有四五月之久吗
——去米亚罗
为什么所有的树叶这么红,而温泉
又冷得像冰、像冰……
2008.5.13
《在小渔洞放坝坝电影》
我们单位在小渔洞放电影
我也去了。我们驱车一百三十公里
进入山中时,夕阳还在为
一大片一大片失血的山体、道路和生灵
醮涂余红和热
我们带去了五部电影:有打仗的
抓特务的,抗洪的
朱文凯说,就放《爱情呼叫转移》吧
我注意到了他说的几个关键词——
爱、情、呼叫、转移,以及
喜剧——那悲剧背面的房子、大米与荒诞
刚过九点。突然,大地摇了几下
居民们慌忙散开:动作
之快、之熟练——胆小得让我相形见绌
很快——居民们嘻嘻哈哈聚拢
震前震后之间的情节裂纹,通过想象
基本可以连上。而我
直到电影结束,双脚都在假装稳固、不哆嗦
银幕背面对着银厂沟方向,很黑
没有人在背面看电影
朱文凯也没有。背面的坝子上
有几顶像风一样薄、一样快的小帐篷
从淋浴车上跑来看电影的少妇们
散着长发、红着脸
夜风飘过,满坝子山花的香
可以肯定不是从银幕上女主角裙边吹来的
6月24日,在小渔洞镇
朱文凯是我结识的唯一朋友
这位脖子上长有一颗黑痣的初一学生,穿着
厦门日报捐赠的短袖白衫,瘦削,轻快,细皮嫩肉
——他是龙门山最秀气的小男孩
2008.6.25
《小渔洞大桥轶事》
一座飞架南北的大桥,被地震进行了
变态的设计。除了飞鸟、徇情者
谁也不能从此岸抵达彼岸
风也不能
这会儿,我站在桥上,纯粹就是拍照、打望
偶尔想象一下那个午后的黄尘、恐怖
巨响,和湔江非洪水季节爆发的
万丈波涛!逆着夕光,三个男孩也来到了桥上
他们告诉我,他们住在帐篷里
过一阵,就能住上厦门和龙泉驿共建的板房了
他们是通济镇黄村人氏
一个叫李雪刚,一个叫黄超,一个叫黄宇
一个高三,一个高二,一个是小学六年级学生
他们告诉我,村上那个初中生
刚跑出教室
就被地震的板砖拍了脑门
在桥上,他们两手空空,书都没带一本
他们走动,与我闲聊
在断桥处,我们不约而同停下来
看着我对断桥、湔江和对他们的好奇
他们很配合——你看,我给他们拍的合影
笑得多么整齐、一致,仿佛一个也不少
在桥上,我还遇到了三位济南女兵
她们并排走着:那么年轻、美好,只比我认识的
三个男孩,大那么一点点,远那么一点点
其中一个,像我儿子的女友
2008.6.25
《汶川大地震》
如果脑袋长在地球这半边
就是一声咳嗽
如果脑袋挂在地球那半边
就是一次放屁
无论是屁不是屁
都很臭
——大地抹嘴揉肚,上瞧下看
不承认都不行
2008.6.2
《拧矿泉水瓶盖时的瞬间之想》
这个夏天
我要少喝矿泉水
就是喝了
也不能有一口一滴的浪费
我要把矿泉水攒入我的废墟
我要争取做到
少喝一泡尿
少舔一口血
喝干了矿泉水
再喝尿,再舔血
实在不行了
就吞下自己的肉
总之
哪怕只剩下一点心肝
哪怕气如游丝
我也要润来天光
2008.6.7成都
《帐篷前的小男孩》
在龙门山通济镇
我和一个帐篷前的小男孩
在聊天。突然
帐篷抖动起来
我看见小男孩一张惊慌的脸
我努力稳定身体
努力纹丝不动
我笑着说
孩子,别怕,刚才有一阵风吹过
我们继续聊天
突然,帐篷抖动起来
我看见小男孩一张镇定的脸
他努力平衡身体
努力一动不动
他笑着说
叔叔,别怕,这阵风
很快就会过去
这是地底冒出的风
小男孩矮矮的身子
离风很近
而他比一棵白菜大、比一棵萝卜小的力
又是那么容易被风连根拔起
这位帐篷前的小男孩
六岁,叫王思文
2008.6.3
《废墟里伸出一只孩子的手》
远远的地平线,一只大地的手
近近的薄雾中,一只村庄的手
——这只小小小的手
从汶川的废墟中伸出:
全部的童声,在手指上发出最后的绝唱
如果
连着这只手的生命可存活八十岁
现在,九岁在地下
七十一岁在地上——两者天各一方
这只手把九岁拉不上地面
就会把七十一岁拉入地下
残酷的现实,八十岁的命
悬在小小小的一只手上
指尖、手指、手掌、手肘……
非聋非哑的生命
不分昼夜
变幻着一生最复杂的手姿、手语
手呈一个钩,又挂不上太阳的环
手呈一个环,又套不进月亮的钩
不仅仅因为遥不可攀
还因为太阳吐着火蛇的信子
还因为月亮张着南极的冰口
风来过:风没有手
雨来过:雨只有泪
这只小小小的手
终于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终于抓住了生命的钥匙、密码和汗
那是一只年轻、辽阔的手
那是从看不见的衣袖中伸出的手
那只手真好
小小小的手住在里面
一下子就感到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温暖
2008.6.1
《两个人的儿童节》
欢闹在欢闹的旁边发生
两个儿童
打滚、大笑
他们一个是三十二年前的老儿童
一个是现如今的小儿童
他们都是孤儿
一个叫唐山
一个叫汶川
他们顽皮、打滚
这个滚儿打得真远
从四川的半山腰
一直滚到了大海边
一直滚出了
地震的魔爪和视线
2008.6.2成都
《小与大:哀四川震区某幼儿园的孩子》
100个孩子
那么小
小到数都算不伸抖
小到99个孩子还不会写生命二字
就丧失了生命
那个会写生命的孩子
也走了
千辛万苦学来的两个字
瞬间失去意义
——失去意义的同时
又诠释了词义
100个孩子
那么大
大到未来都装不了他们应该的余生
大到99个孩子都做了飞出地球的梦想
但那一刻来临时
他们却张不开翅膀
抓不住大
也抓不住一丁点小
那个没有做飞出地球之梦的孩子
也走了
他在大地上滚铁环
随着铁环,滚进了深渊
2008.6.3
《五月祭,或那一天》
那一天
上午的太阳下午不出现
风起:地动、天摇,乌云一块一块悬在头顶
谁都看见了我的惊慌!先是泪雨、再是天雨
不到午夜,举国的雨便落了下来
那一天
护士们过她们的护士节
人真多:没有哪一年的节比今年更多
她们真忙:没有哪一年的节比今年更忙
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了
那一天
地震换掉门上的锁:一把锁锁汶川
一把锁锁北川……连同我的心跳,全被锁在
废墟里!山跑下来,阻塞开锁的路。锁外的人
一心只想成为钥匙,成为愤怒的砸锁者!
那一天
佛祖在无忧树下降生两千多年了
农历四月初八,佛诞日的下午
寺院在浴佛、行像、放生
一匹驮水上山的马发出最后的嘶鸣
那一天
都江堰流动的不仅仅是李冰的水
还有房屋、山体和孩子们的脆骨……
一九六二年,都江堰出生了啼啼闹闹的我
二八年,都江堰生出了痛哭流涕的我!
那一天
下午两点二十八分,成都一环路西三段
我和徐甲子正与市艺术剧院洽谈一出话剧的演出
大幕突然拉开
不该出现的话剧在倾斜的大地轰然上演
那一天
以及此后的若干天
我弯曲着,与妻子蜷睡在小车里过夜。钻出车门
我发现自己一下矮了很多
而楼上那个家却高了:高得那么摇摆、晃眼!
那一天
有那么多的人
他们、她们,那么年轻、鲜艳
却草草过完了自己的桑榆百年……
那一天,四川蒙难,地震仪无脸!
2008.5.15
《摇晃的都江堰》
比一九六二年三月十日更久的十个月
我就进入都江堰啦。那十个月
从无到有:我在母亲的羊水中摇晃——摇也
温暖,晃也温暖。那是羊水的都江堰
——为我接生的诺亚方舟
小时候,我在安澜桥上玩耍、撒尿
那微微的险,不叫危险,它叫尖叫、刺激
和撒野。岷江上边的风摇晃着我的都江堰
也摇晃着我的童年:哦,摇也舒适,晃也
舒适。我刮起的风,是甜的
之后,我进入都江堰,为着
摇晃的雾、摇晃的水、摇晃的人、摇晃的
诗思……总之,为打破死气沉沉的生活
板结的秩序,我常常在都江堰
寻找摇晃的云、凉、幽和一个字的梦
但是,这一次,我进入都江堰
却是因为它的大地的摇晃,它的
震惊世界的摇晃!停下来吧可恶的地震——
这样进入都江堰,我是多么的不愿!
多么的,想把以前享用的摇晃退回去
主!我喜欢摇晃但不是这样的摇晃
上帝!都江堰喜欢摇晃但不是这样的摇晃
退回去,把一切都退回去,甚至
退回到羊水中,从有到无——退回我的摇篮
我的生命:今生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不摇晃……
2008.6.28
《去通济》(四首)
题记:5.12震后,因为对口援建工作,我去了坐落在龙门山中的彭州市通济镇。花溪、思文、桥楼、景山,是该镇的村名。
《花溪的花》
开在山边的这株花有着汽车后退的速度
下车:我走近它
它的美丽又在风中静止——
肥肥的绿叶中,撒出瘦瘦的黄
可它这会儿却垂下了头
所有的骄傲,处于一生的最低处
是的,一代毒枭已被拦腰震折
我知道,这株花的名字叫断肠草
五月,不是因为它
这座村庄断肠了
五月,不是因为这座村庄
断肠草断肠了
都二十天啦,一说起那场地震
我看见身边的村民还哭得那么凶,那么断肠……
2008.6.3
《思文的思》
去年去银厂沟消夏,经过
思文时,一小块村庄的凉爽移走了
成都平原广大的热
多好!这一小块凉爽
惹得我思绪翩翩,文思勃发
而此刻,我看见
一个男村民在太阳下捡铁丝、钢筋
一个女村民在黄尘中啃黄瓜、傻笑
面对这底朝天的社区,面对这
一大片废墟,我抱头蹲下
身体的社区倒悬:大脑一片空白
2008.6.15
《桥楼的桥》
就这样过了这座桥
它是健在的
它的健在,让我从此岸到了彼岸
让我站在高高的桥上默哀,把身子
弯成落日的孤线;让我更清楚地
看见了湔江的黄、电厂的黯,看见了
大山的伤,瓦砾下的楼……
但是,此刻,“让我”是多么的轻浮、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一天,它的健在
让龙门山十万灾民
看见了它:一只诺亚方舟从水中驮来彩虹
2008.6.16
《景山的景》
有那么一霎那,我想到了
崇祯自缢的那棵著名的槐树,想到了
北京城的俯瞰图。但仅仅
是一霎那,我就被漫天黄尘裹住
像一只扎着口子,沉河的麻袋
——花非花:此景山,哪里是彼景山!
回返时,烈日化作暴雨
几脚油门、几次会车后,那些
爬在车窗上的山体、危房、乡孩、灰鸟
瞬间被泥泞取代。坐在汽车里
颇像坐在废墟下的阁楼里
但阁楼的颠簸,说明不了余震的面目
2008.6.4
《给母校,或致一棵玉兰树》
一枝表白,一枝表红。但这一枝
专专心心,只开白花,只言俚语。我说的
玉兰,是连通大巴山与岷山的玉兰,是
香飘后河与渔子溪的玉兰——那一天
是个节日。那一天是所有树木的节日也是
我的节日。那一天
我在漩口中学接到万源中学电话
声音沿岷江大峡谷游走,如房子——
那头平顺、开阔,这边倾斜、裂口。
王校长说:你是一棵开花树。是的
我说的玉兰,不是所有的美,它只是
万中的那点绿,它只是母校的那点香。
是的,我说的玉兰,它甚至不是玉兰
它只是一些分行文字的喻象,只是
一首诗的成长:春夏秋冬,花开花落。我
说过,与这棵树合影的四位小校友
多像四行翻立的诗!哦玉兰——
多么县城、乡土,石头与花的合成:
多么朴白的唱和。它是
我的对称与平衡,凸或者凹,一个镜像:
中年对于少年的树状的逻辑与回忆……
那一天,青春在远方伸枝
花团锦簇,映秀无事,我独自地震
2010-4-3
《雨句,或夜宿水磨得诗一首》
水磨系汶川一镇,地震毁,重建生。援建者,佛山也。其老街曰“禅寿街”。禅,指禅城佛山;寿,指水磨当地寿江与老人村。
寿再高,高不过禅。禅再高
都活在一个一个的寿里。磨盘的光阴
不过盆大,却无始无终——禅寿了多久
才出现一条街,街了多久
才失了禅寿,获了禅寿。连风雨廊桥的
风雨,都在禅寿的下边。为去水磨
去了映秀、漩口。为回水磨
去了中河、三江。上善若水的意思是
没有人知道,推动成都这样的大磨
还有水磨流出的水。没有人知道
水磨磨掉了多少座雪山,多少条冰川
一座有佛的山,是水磨
遥远得近在咫尺的基座——这一点
连九公里外的八级地震都没有想到
在水磨,水一小一大,一上一下——
为处低而居,落底作安
入街的寿江,首先爬上了高山
2010.8.5
《读图,或为一块地震石配诗》
蹦出地心,成为无心
又成为有心——就是一句不说,也有
千言万语。见光,既不为风化也
不为风光——纵使一句不说,也见
刀刻斧劈。以液体的流动来到地面
又以静止的速度,化作一块
石头的泪滴。所有的语言,都是哑语
所有的哑语,只有一句——它是两个人:
它是一颗心。这样的哑语,唯
土著人会说,唯外乡人明白
现在,这记大自然的闪电就蹲在地面
人的力量遍布原始与粗砺
柔软或坚硬,感动或无名,现身或离去
对于风雨、马匹、石头和我们
无不是铭刻,仪式,和深深的锁记
2010-9-1
《六个时间方位上的芦山》
08:02/悖时的天摇来了,砍瓜儿的
地晃来了。它们把墙架上的文学奖杯
摔掼客厅。蹲在拉屎的地方,我
等着死死去,生生还
08:32/发微博,说,“避震
今天不写诗,不玩小说,河边喝茶去”
一位诗人朋友@我,“今天,地震了,地震了!”
闻言,一惊!可,不茶,又啥?
11:42/单位美女王宇短信,“不得离开龙泉驿
抗震救灾,援助芦山,随叫随到”
OK!汽车加油,手机充电
顺便吃了一钵鸡杂铺盖面
15:37/QQ空间有评论
副院长陈国瑛说,“欢迎到医院当志愿者”
“我作不了我的主,你知道的”
键完,还点了个郁闷表情
17:54/单位美女戴玉电话通知
“马上到会议室开紧急会!”
会议决定,二十二日,给力芦山
我全天候值班
18:42/主编梁平私信说,“兄弟,抓紧写一个
五期要撤稿子上专辑”“好的,我写”
谢谢值班,多亏值班,没有值班
我拿什么来写——来写给我连筋共骨的芦山
2013-4-20周六,21:30龙泉驿
附:
真情凸凹
——读凸凹地震诗
洋滔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叶,我从西藏回故乡休假,和诗人何光大、邓文国到达州万源白沙062张师傅家聚会见到魏平的时候,他好年轻,这个大巴山里的小伙子长得帅气,标致,文雅。他话不多,但听人家说话却很专注,他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不时腼腆谨慎的微笑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休假期间,我在《通川日报》(现《达州日报》)副刊上三天两头都能见到魏平的一些诗文。我知道了,魏平很勤奋。回西藏不久,朋友寄来一张《通川日报》,上面有一篇通栏标题《我的第一首诗发表在<</span>通川日报>上》的文章,占了一个版三分之一的版面,作者是魏平和他的一个朋友,写了我的一些诗歌创作情况。这篇文章事先没有给我看,竟然全是真实的,没有失实的地方。从此,我认定魏平是一个务实的不虚浮的人。
你不要误会,凸凹和魏平不是两个人,是一个人,凸凹是魏平的笔名。诗坛知道凸凹的人多,知道魏平的人少。他的亲人同事同学知道魏平的多,知道凸凹的少。这位老乡的诗歌成就都是以凸凹的名义创造出来的,在中国作协会员的名录中,只能见到凸凹,见不到魏平。因有凸凹开疆拓土,所以,魏平也就不那么鲜为人知了。
近些年来,在大巴山诗群中,凸凹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之一。我真正看重他的诗是1999年他参加号称中国诗坛的“黄埔军校”诗刊青春诗会(15届)前后的诗作,自然,纯净,优美,亲切,直白而不落俗,浅显却富有深意。他的诗都是“缘情”而生的,是他宣泄情感的最方便、最直接的方式。他的诗是人们非说不可而又不知道怎么说却又不得不说的那些话语,源自真情,博得我们的共鸣。他透明的真情一清二楚一丝不挂地向我们展现出来,独立地向大千世界敞开,与读者感同身受的过程让我们惊骇。
凸凹是中国先锋诗人,出版诗集9部,还出版了《花蕊中的古驿》、《天下客家》(合)、《纹道》、《民族花灿》等人文地理随笔集多部,写有评论、小说、剧本、歌词等,是电视连续剧《滚滚血脉》的编剧,其编剧的电视片《明蜀王陵被盗之谜》2008年参加了法国嘎纳电视节。《大师出没的地方》获成都廿年(1980—2000)诗歌奖,《花蕊中的古驿》获2004年度(第十七届)全国城市出版社优秀图书奖二等奖,诗《房子是这样建成的》获成都市人民政府第六届“金芙蓉”文学奖,《天下客家》(合)获成都市第六届“五个一工程”奖一等奖。新锐诗歌批评家谭五昌主编的《凸凹体白皮书:〈手艺坊〉诗歌美学六十家评》已经出版。现为成都市作协副秘书长,成都市诗歌委员会执行主任,《芙蓉锦江》主编之一,《掌篇》常务副主编。
凸凹的成就在中国诗坛是有目共睹、不可抹煞的。他2008年创作的大组诗《历震札记》代表了他诗歌创作的最高水准。这年5月12日14时28分,汶川发生大地震,次日上午,他第一个在网上发帖倡议诗人写地震诗。接着,他又接到《诗刊》副主编李小雨的电话,约他写关于地震的诗。他首写了五首,贴在他的新浪博客上,一时间风靡各大网站,使诗坛震动,读者震惊。无疑,他凭自己的真情写作和多年的创作积淀,把自己的诗歌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他的诗在博客贴出“十三分钟后即被新华网读书频道以《一个四川籍诗人的抗震传单诗》为题头条转发,之后,相继被中国网、中青在线、金融网、中华演讲网、搜弧、腾讯网、中华网、环球网、东北网等转发。截止今天,《历震札记》组诗已完成短诗25首。写诗撰文同时,与人合写了抗震救灾六幕话剧《生命的高度》。”(凸凹《诗歌的乱世:黔驴技穷,还是履过薄冰——散议被5.12震得五花八门的中国诗歌及其走向》,原载《诗歌与人》2008年8月“汶川地震诗歌写作反思与研究”专号)凸凹的关于地震的诗,选取的都是重大的紧扣国人心灵的现实题材,他把整个诗歌创作目标对准现实,面对灾难,生命,痛苦,团结,爱……他大声疾呼:“诗歌都是震动出来的。如果/里氏8.0级的震动都没能震出一句诗来/那一定是震动太大了——大得/震死了我、震死了诗歌!//”(《震动》)“那一天/地震换掉门上的锁:一把锁锁汶川/一把锁锁北川……连同我的心跳,全被锁在/废墟里!山跑下来,阻塞开锁的路。锁外的人/一心只想成为钥匙,成为愤怒的砸锁者!//”(《五月祭,或那一天》)读凸凹这些慷慨激昂、情深意切、大义凛然甚至是惊天动地的诗句,让我们震撼,他用自己的真情深刻地表达诗歌和诗人应有的品质和良知。读凸凹的诗,我禁不住想起艾青“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的名句。和艾青一样,凸凹的诗有很强的现实感和历史感,有很深的同情心和爱心,有深刻高远的思想性和完美精湛的诗性。我们什么时候读他的这些诗,都激动万分,热血沸腾。凸凹的诗很“自我”,很“个性”,他这种自我和个性有诗人强烈的不可抗拒的主观意识,但它又绝对是人民的、大众的,而不是“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的封闭的自我。凸凹是很自我但又走出自我的人,他没有把自己孤立隔绝在世界之外,他与灾区人民感同身受,精心提炼内心世界的认知,用“一心只想成为愤怒的砸锁者”的个人色彩浓郁的能被人理解但又不做作的艺术手法表现出来。能做到这一点,是很难的。
汶川大地震时隔一个星期的2008年5月19日14时28分,三分钟的举国默哀,令无数民众为之动容,为之潸然泪下,这是一场何等悲痛、庄严而神圣的国祭啊!国旗半垂,大地肃立,江河呜咽,汽笛长鸣,日月无光,全球共悲。凸凹写道:“以前,我们对地震一词理解得多么肤浅/甚至残忍地将其引向浪漫/——我惊讶于自己在国哀日那三分钟默哀里/想到了这些/——最羞忿的过往乍现于最高尚的一刻//”(《国哀日》)“当生命上升至国家的高度/国旗降至二分之一处。看——/它肩着人民的生命:风起云涌,猎猎飘舞/——中国江山何曾如此多娇/——中国生命何曾如此绚丽/五月,二八年的五月/红,是生命的表情/又是生命的底纹//”(《当生命上升至国家的高度》)真挚朴素,感人肺腑,回肠荡气,诗意盎然。复杂纷繁的“最羞忿的过往乍现于最高尚的一刻”的情感交织在凸凹的真情诗行里。当生命上升至国家的高度,尊严,人性,人权,大爱,善良……这一切把人民“生命的底纹”显现得“如此绚丽”!诗人和民众对大地震带来的灾难和民族苦难的哀伤和痛惜,传达出了我们在灾难和苦难面前表现出来的空前的社会大团结、人类大团结。诗人赋予生命极大的意义和价值,将苦难化作生命和希望的祷告,反观和照亮现世的生存。诗人还从人性的角度把祭奠罹难和死亡隐藏在一个国家潜在的精神结构之中。新中国成立以来,唐宋元明清以来,自有人类历史以来,什么时候曾在如此之大的地球上有如此之多的人为一个名不经传的地方的死难者集体哀悼?诗人和我们的泪水已悲哀地荡涤着、模糊着中国乃至世界!读着凸凹这些撕心裂肺的诗句,我们感受到,地球在流泪啊!
佛经说:“生命就在呼吸之间。”突如其来的汶川大地震犹如百枚原子弹同时爆炸,打破了人民原本平静的生活,犹如行驶在大海上的船只飘摇不定。灾难中,我们忽然感觉到人在生活中的挫折磨难瞬间即发,继而从心底发出呐喊:活着真好!灾难面前,人的生命显得多么脆弱,生命显得如此之轻!一次次震动,一次次起伏,一次次激昂,一次次揪心,一次次痛心疾首。一切都在瞬间天崩地裂,房坍屋塌,残垣断壁,血肉模糊,哀嚎震天,掩尸废墟,魂聚九天。爱国的凝聚力,民族的凝聚力是如此强烈。太多的人太多的画面太多的行动让我们感动。哲学家帕思卡尔感叹说:“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思想录》)人的生命即便是脆弱的芦苇遭到夭折,也要表现出生命的顽强,充满无尽的想象。凸凹笔下那只伸出汶川废墟的无声无望的孩子的手,让人永远难以忘怀:“远远的地平线,一只大地的手/近近的薄雾中,一只村庄的手/——这只小小小的手/从汶川的废墟中伸出/全部的童声,在手指上发出最后的绝唱//如果/连着这只手的生命可存活八十岁/现在,九岁在地下/七十一岁在地上——两者天各一方/这只手把九岁拉不上地面/就会把七十一岁拉入地下/残酷的现实,八十岁的命/悬在小小小的一只手上//指尖、手指、手掌、手肘……//抓住了生命的钥匙、密码和汗/那是一只年轻、辽阔的手/那是从看不见的衣袖中伸出的手/……感到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温暖。”(《废墟里伸出一只孩子的手》)地震中最让人揪心的就是那些天真活泼的孩子过早地走向死亡,显然,废墟里伸出的那只孩子的手,触发了凸凹一泻千里的诗情和无边无际的想象,他听到了孩子“手指上发出最后的绝唱”,他非常痛心地看到了孩子“九岁在地下,七十一岁在地上——两者天各一方”的惨烈残酷的现实。诗的最后,凸凹以诗人特有的激情和敏锐,和那双小小的手一起,感受到了“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温暖”,让人舒了一口气,既然感受到了温暖,必然有救了,有了生还的希望,孩子的生命又将鲜活起来。诗人站在时代的高度、历史的高度,细腻精致的笔触环环紧扣,挈住人心,写出了人间悲情和大爱并存、一人有难万人同当的中国人民可歌可泣的崇高的精神品质。于是,他强烈地用诗呼吁恳请护士“把地球搬上手术台/为它刮毒、割瘤,排放邪恶和隐灾//”(《荒诞书:护士们》)这种真诚的感情是诗人内心生命和鲜血的迸发,体现了真情凸凹对大灾大难的诘问、责难、审判、拷打和荒诞而真实的合符人民心愿的一种希冀,诗意地勾画出了诗人和人民大众淳朴真诚天真的愿望和美好的理想。
凸凹身处地震灾区的边沿,一次余震甚至把他手中的笔震到地上,滚了好远,他在这种情况下,还时时牵挂着灾区与他心心相印的朋友,“汶川的羊子,都江堰的王国平/我的朋友,两位震区的诗人/有谁告诉我,他们在哪里/有谁告诉我,什么样的电话才能连通他们的声音/哪一个月亮才能照见他们的身影,怎样的诗句/才能突破危石,诵出他们的消息?/有谁见到他们,就说一个叫魏平的人/想读他们的诗了——今夜,特别地想//”(《朴素之诗:寻找两个震区的朋友》)这首诗应该评为当代最经典口语诗,没有任何修饰和雕琢,没有讨厌的意境和意象,没有造作,没有虚情假意,没有粉饰……然而,它自然,流畅,诚挚,真心;直白而真情,口语而情深,诗人当时怎么想就怎么写下来,却那么生动,那么打动人心。李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不也是口语诗么?其实,能流传千古的诗歌,大都是口语诗。刘大魁《论文偶记》写道:“凡文笔老则简,意真则简,辞切则简,理当则简,味淡则简,气蕴则简,品贵则简,神远而含藏不尽则简,故简为文章尽境。”凸凹这首诗就是那种“简”而深刻的诗歌。就凭着这首诗,凸凹找到了自己的朋友,或者说朋友找到了他。凸凹说:“唐家山堰塞湖泄洪那天晚上,我接到绵阳白鹤林、胡应鹏、罗铖电话,他们告诉我,他们已撤离绵阳主城区,正呆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读这首诗。他们来电话没有别的事,只想告诉我这个。地震诗实现了诗人的分野与合流,就算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明镜似的,都有一本自己的账。”(《诗歌的乱世:黔驴技穷,还是履过薄冰——散议被5.12震得五花八门的中国诗歌及其走向》,原载《诗歌与人》2008年8月“汶川地震诗歌写作反思与研究”专号)凸凹这种对友人“特别的想”的无边大爱和深情让我们为之动容,我们从中看到了我们民族我们诗坛团结互助、无私无畏的力量。人的友情不再仅是原有的内涵,更多的已成为行动,成为没有什么利益的行动。伸出你的手伸出我的手,心相连手相牵。在地震那个人心惶惶的岁月,我也最先想到过汶川《羌塘文学》成都《星星》的那一伙人、江油的蒋雪峰、绵阳的雨田、德阳的邓文国、詹仕华和我在绵阳、成都的一些亲朋,但我只是想在心里,没有像凸凹那样及时写出振聋发聩的诗歌,说明凸凹比我强,看得比我远,想得比我深。凸凹让我们读懂了友爱是什么,友爱是每时每刻的感动,是长歌当哭却难于哭,是黑夜里的一盏明亮的灯,是人性,是人道主义,是职责,是坚强,是站在同一国旗下与祖国与民族在一起,是对被夷为废墟的城市挥手作深情的告别,是捡起来的书包和球鞋,是宿命,是泪水,是力量,是水,是饭……与泪水在一起的友爱才更有力量。凸凹的深情与不舍,代表了国家对人民的爱,代表了一个伟大国家的形象!
凸凹关于地震的真情诗不仅仅只是这么几首写得好,还有《像邱少云、像碾路机》、《在小渔洞放坝坝电影》、《拧矿泉水瓶盖时的瞬间之想》、《帐篷前的小男孩》、《两个人的儿童节》、《小与大:哀四川震区某幼儿园的孩子》、《废墟》、《摇晃的都江堰》等等,都很有特色,百读不厌,自成一格。一篇小文不能谈得周详。要了解凸凹,写好凸凹,还得读他的原诗,他还有其他题材的诗作佳酿,这里不细说了,以后有机会再写吧!
(洋滔:中国作协会员、西藏作协会员、拉萨作协副主席、《拉萨河》原主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