蚯蚓之舞,灵魂之翼
成都凸凹新著《蚯蚓之舞》阅读谈片
庞清明
著名诗人成都凸凹(下称凸凹)新著《蚯蚓之舞》(北岳文艺出版社,2017年9月),遴选了1986年—2017年的部分代表作,全书分辑一:大师出没的地方;辑二:脱口而出的沉默;辑三:蚯蚓之舞。
上世纪80年代中期,置身大巴山腹地“大三线”的凸凹,遭遇了一场艳遇,缪斯女神以朦胧的背影引诱着他,一箭成病,蚌病成珠。遗憾的是,凸凹不是风度翩翩的白马王,仅是长着络腮胡有着坚硬气质的蜀汉,他的诗歌之旅还得像大巴山逶迤的山脉缓慢地延伸,直到他重新回到他的出生地成都(都江堰,龙泉驿),看似一次循环,一次身体的位移,其实更是一次盘升,由边线向中心的靠近。成都这个中国诗歌高地,给予凸凹以更宏大的企图与抱负,他的诗歌正是进入但丁在《神曲》开篇所说的“在人生的中途”,必将遭遇另一场艰难而脱胎换骨的洗礼。
这之前,凸凹与“86诗歌大展”擦肩而过,他的诗歌才华历经十年的磨砺淬火,方逐渐显示其锋芒。1999年参加《诗刊》“青春诗会”之后,凸凹被迫选择了另一条道路:第三条道路。他奇异的家庭背景,丰富的人生阅历,敢于变通的天然禀赋,以及十年磨一剑的精神特质,真正成就了他独辟蹊径的化境:凸凹体,也即是跨文体写作,一册厚重的《凸凹体白皮书》里收录了蓝棣之、张清华、霍俊明、陈仲义、燎原、钟鸣、杨远宏、谭五昌、树才等当代60多位优秀批评家的专文与体察。
这本新鲜出炉的《蚯蚓之舞》,正是“凸凹体”的集中展示,也是凸凹一个人的诗歌成长史与风雨兼程,如果我们把辑一“大师出没的地方”当成一个引子,一段前瞻,辑二“脱口而出的沉默”,辑三“蚯蚓之舞”,堪称用实力印证了“大师”之宏愿,人届中年的持重、拓建与化蝶。那些大量成型于2000至2017年的诗歌,可谓精品迭出,美不胜收。
凸凹在小说集《花儿与手枪》代后记中谈及中篇小说《总统套房》的写作源于诗歌《经过装修工地》,但其实更为开阔丰富的《房子是这样建成的》何曾不具备一部中篇小说的架构?(我更青睐这首)。这首诗写于1998年底,是凸凹多年装潢职业生涯的一个小结,另一种命运的转折点,是他对人与物、筑与居的合乎情理的打探,仿佛海德格尔“筑.居.思”所阐发的微型版。该诗显示了凸凹转型、探索、求变的痕迹与阵痛,为后来他杂花生树般由诗歌到小说、编剧、随笔、评论多品种生发开去且样样得手留下巨大伏笔。“‘拿一幢房子比喻另一幢房子,拿一种装饰形容/另一种装饰……’但是,建筑工程师说,谁见过/抄袭和模仿的脸?建房是个人化的,难的,慢的/小的——小到水平仪上的一个刻度,小数点后面四位数//更重要的是,谁扛得起后悔的代价?”
凸凹的“或”字系列诗歌横空出世,是21世纪中国当代诗歌标志性事件之一,是第三条道路新写作的一次成功尝试(尽管凸凹已突破了第三条道路这个外壳,甚至突破了诗歌的外壳)。这可从《凸凹体白皮书》及《蚯蚓之舞》等得到强力有效的认证。如果我们将诗歌的背景放到20、21世纪之交,中国当代诗歌正在陷入“86诗歌大展”之后又一具有开拓性意义的历史风潮之中,那就是由盘峰论剑引发的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之争,进而让第三条道路凸显于历史的聚光灯下,让众多摈弃“附庸”写作与“平庸”写作,坚持独立写作的诗人成功显明。
凸凹的“或”字系列诗歌标题制作考究,内文立意渺远,譬喻得当,伸缩自如,博古通今,若排浪,似曲笔,鼓瑟弄弦,余音绕梁。“对于/希腊,海伦是一碗水,对于董卓/貂蝉是一碗水。因为没有端平石油这碗水/萨达姆走上绞刑架,中东至今在/一只碗中动荡不休”《国家脸,或大碗之书》。“如果:作为药引,一些灯立起来/向天空的陆地移动;一些灯躺下去/向陆地的海洋奔去”《平安夜上游,或放河灯》。“那一刻,杜宇就是/蜀地的灵感。当天空的有限采气/化作大地的循环艺术,猎渔退避三舍/农业漂浮出水面。时光更是教科书”《杜宇评传,或望丛祠走笔》。“颈椎压死多少诗人,多少诗歌!而古代不:/李白仗剑步天下,杜甫颠沛/追车撵。还有周游的孔丘,刺虎的陆游”《我的颈椎,或诗歌的腰椎病》。“有时:武的词性/配有文的河流:文的语汇/绑有武的骨头。更多的时候/文章被阉,杀戮成高级趣味”《机器时代,或练习》等等,不一而足。
凸凹的诗有家国情怀,有游子相思,有寄景状物,发形而上之思,引现世良知的拷问,外张内蕴,飞驰于词语的刀锋,平抑于激情的韵律。凸凹总能将宏大的叙事与精细的雕刻,瑰丽的山川与人物的臧否,庞大的骨架与细微的揣摩,友情的出击与赤子的抒情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山重水复,柳暗花明。
我们抓不住从掌纹流过的河流
我们抓不住从额纹流过的河流
我们抓不住从血管从骨筒从灵魂流过的河流
所有的河流都是相通的但我们通通抓不住
——《河流》
《河流》一诗这让我想起美国著名诗人休斯的那条黑色的河流,想到赫拉克利特不能同时踏足的那条河流,是的,你怎么能抓住流过的河流?血管里的点滴,生命的每个瞬间,时间的每个节点,你怎能抓得住?
诗集还收录了一首长诗《不断的刀》,开合自如,不但体现了凸凹的语言的功力,结构的搭建,更考验凸凹体能与智慧,这把刀跨越时空,追忆往昔,放大翼展,运筹于帷幄,决战于千里,凸凹不就是这样一把不断磨砺,抽刀断水的刀吗!
是的,历史的风云看似虚无缥缈,当技术至上主义将手机与微信引进万众的日常性当中,低头族在滑屏的狂欢中自溺不拔之际,但作为诗人,如何融汇古今,贯通中外写出标高之作?诗歌作为暗夜的明灯,邈远的星辰,上升的力量,审美的艺术,批判的锋芒,良知的发现,一切存在之物的灵修,如何彰显于当下,惠泽于后世?诗人依然还需重新整装,集结待发。
2017年10月 后来居
